本年12月以来，建筑安全员刘煜的朝晨相配忙活。
工程名堂部的会议一下子变多，包领班、坐蓐组长纷繁到场，每东谈主攥着一张安全坐蓐的宣传单，被条款天天去工地巡查。“动火功课，一定要严查严持。”提醒反复嘱咐，“弗成发生任何消防安全事故！”一旁的幻灯片上，播放着香港大埔失火的相片——11月26日，香港宏福苑一栋31层高的住户楼在维修工程中着火，火势扩展至同小区7座高楼，最终形成至少159东谈主遭难。
刘煜嗟叹，这场高层建筑的大火，正在行业内激发回荡。事发一周后，各种检验、整治也在内地的城市悄然伸开。
一方面，普通东谈主感到忧虑：限定2023年底，寰宇已插足使用的高层建筑总量居世界第一，其中的高层住宅有102.3万栋。跟着这些高楼渐渐老化、进入矫正期，它们是否相似靠近失火的独揽？
另一方面，建筑、消防规模的从业者目击了一次次相似的事故。“城市越大、缔造越快，总会有新的风险冒出来。”一位济急护士群众感概，要碎裂悲催的重演，一时的整改、救济并不及够。越来越多的东谈主运转想索——
在弥远的城市治理中，怎样为生计在老旧高层住宅里的东谈主，提供更好的寰球做事、更常态的安全护士，“不在相似的问题上，犯下重叠的错”。
11月27日香港新界大埔区宏福苑失火解救现场。 图源新华社
潜伏的隐患
刘煜早已感受到城市缔造的变化。
2021年，他从土木匠程专科毕业，在建筑公司里当安全护士员。敦厚傅时常聊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跟着商品房市集振奋，多数的高层名堂运转涌现。其时工期要快，“混凝土的凝固王人得追求速率”；本钱独揽严，在守住安全的红线上，“墙壁、地板能薄几公分就薄几公分”。
谁知他入行后，许多高楼的新建名堂被不时叫停，改姓易代的，是老旧小区的矫正工程。这些工程多由政府或城投单元牵头，以招投方向体式，承包给中方向缔造公司施工。
修补老去的高楼，常常令刘煜更为头疼。
“它们的消防安全比新建名堂难管。”刘煜见到，雨棚、钢柱等老旧部件的拆除需要电焊切割，频频产生火花，外墙的革新则会波及到焊合、涂料、烘烤等高空动火功课。一朝火星触碰可燃材料，便为失火事故埋下隐患。
施工材料的阻燃性能必须层层把关，但检验以抽测的体式进行。公司会把防护网供应商寄来的每批样品送到专科机构，出具一份检测发扬。拉进施工现场时，工程公司还得和名堂牵头的代表通盘挑出部分防护网现场引燃，再出一份验收发扬。
这么一来，“淌若不存在偷工减料、监管不力的情况，防护网的阻燃性基本大要获得保证。”刘煜补充说，住建部已明令禁用竹质脚手架，现时普遍接纳的钢质脚手架不易拔除。
更多时候，危境隐敝于墙面的保温材料。
上海防灾救灾商讨所副长处韩新曾在消防系统责任。他指出，国内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运转运用建筑外墙保温材料，直至2009年才有了防火性能的分级标准：按拔除性能分为B3（易燃）、B2（可燃）、B1（难燃）、A（不燃）四个等第。
2010年后，跟着《民用建筑消防安全护士递次》等文献的出台，高层民用建筑外墙被明确辞让使用易燃、可燃保温材料。
然则递次落地前，多数的高层住宅早已建成。韩新指出，这些建筑所接纳的部分易燃、可燃保温材料，自然名义覆盖抹灰保护层、混凝土，但铢累寸积，保护层容易开裂、零散，导致正本消失的材料外露。
全面更换并不现实。
“往往（材料）保温性能越好、耐火性能越差。两者兼备，价钱会大幅上升，对施工的工艺条款也更高。”韩新苦笑。
他回忆，2010年年底，业内算过一笔账，淌若在寰宇房屋旧改的经过中，将房屋的保温材料从B1级（难燃）进步到A级（不燃），每平素米要迥殊增多50元的本钱，寰宇旧改仅保温材料一项，就要增多朝上500亿元的预算，“其他所在就没钱了。”
而况，“阻燃材料弗成十足保证火势不会扩展。”刘煜见过，焊合功课时火花密集，“淌若多数的火星喷溅，哪怕有材料的独揽，也会引动怒灾。”
“动火必须在严格的管控下进行。”韩新强调，高空功课加上老旧建筑的先天隐患，对矫正的安全护士提议了更高条款。
护士的防地
在刘煜的阅历里，高空动火是一件条款极其严格的事。
建筑工地需要开具动火功课的单子，明确递次动火范围、具体防火措施：功课和建筑墙面要保持五米以上距离、动火在两米以上的高度要有接火盆兜住火星、动火位置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弗成有易燃物、放好熄灭器……
刘煜的名堂里一共有五到六名安全护士员，碰到动火功课，就得有东谈主在单子上署名，去现场监督。
然则脚下，施行的护士却存在贫穷。
从业十年的安全员杜超目击，行业内把缔造单元叫作总包，总包往往会把工程的各个规律分包给不同的劳务公司，也等于班组。一个七八亿元的大工程，劳务班组可多达20个，归并时刻有三到五个班组出现时施工现场，巡检的安全护士员却唯有三四个。
杜超叹了语气，我方刚刚对工东谈主进行完安全培训，要去工地旁的抽烟点抽烟。没过多久，名堂司理就给工东谈主发了烟，一些东谈主奏凯蹲在脚手架底下抽了起来。
“不要吸了。”杜宇向前规劝。
对方挑剔，“你看，护士头儿也在抽呀。”杜宇只得去找名堂护士东谈主员，反复申请他们支撑责任。
刘煜很无奈，一些年事大的工东谈主改不了俗例。他的工地递次，发现一支烟头要罚50元，现场被收拢违纪抽烟等于500元的罚金。然则这笔钱庸碌由包领班承担。他听见过工东谈主们议论，“不会被发现的”，“被看到亦然理论教养”，轮到我方头上，最多也就罚几十元钱。
有时，矛盾也在安全与遵循间流露。
杜超在巡检时发现，有电焊工东谈主莫得持证上岗。这本是一条安全坐蓐的强制递次。一朝安全员发现存动火的工东谈主莫得证件，功课必须坐窝罢手。
但劳务班组拒绝了杜超的条款，“再去找一个持证的工东谈主，最快也要一两天。”
杜超只得去找名堂司理研讨，对方却为难地说，工期是一天也弗成推迟的，还有一两周就得委派，完不成便靠近罚金。“一些寰球建筑的大工程，哪怕工期的推迟不到一周，罚金也要百万（元）。”杜超说谈。
他认为憋闷，我方明明有叫停的权柄，按照递次，淌若有名堂司理不支撑责任，安全员不错向企业的护士部门、政府的监管单元发扬。
“用了权柄，责任基本也就毁了。”杜超指出，安全员的绩效现时王人由名堂司理调查，他只可尽到上报隐患的连累。
他补充，一些大的矫正工程，会有牵头单元遴聘的监理驻场，还会有住建部门的监管东谈主员按时巡检，发现莫得持证上岗的动火东谈主员，属于紧要事故隐患，需要坐窝停工罚金。不外，“（巡检）一般王人在安全坐蓐月和紧要的节沐日历间。”
“局部矫正的名堂，就很少有这些监督。”工程从业者江乔示意，百万元以下的矫正名堂往往由街谈属地护士，个别小的缔造单元致使不会配备实足的安全护士东谈主员。
他早已有过劝诫。有一趟在他郑重的工地，工东谈主在进算作火功课时，易燃材料和动火点离得很近，不注重被点着。工东谈主立即拿来熄灭器拯救，但险些莫得任何后果。“烧起来的黑烟很快惊动了全区。”江乔感概，亏得耗费的是四百元材料，权衡部门只是进行了月旦教养。
过后他搜检回放，原来监督稍有鄙俗，起始只是少许火星，不到30秒，一场失火就此激发。
香港宏福苑动怒房屋结构暂无危境。 图源央视
高度的贫穷
香港大火后不久，曾有政府权衡部门的东谈主向韩新提议困惑，在国内，高层建筑的熄灭是否存在“卡脖子”的技艺问题？
韩新坦言，“高层建筑熄灭是世界性的贫穷。不论国表里王人靠近挑战。”
他样貌，火势在高楼中的扩展自己就很迅猛。
修缮时的高层建筑，外围被脚手架和防护网牢牢密封，整栋高楼仿佛一条宽绰的烟囱，高度越高，里面形成的压力差也就越强，失火产生的浓烟会被从底部快速抽至顶部，短短几分钟内，大火能扩展至高楼各个区域。
韩新说起，尤其是部分高楼建筑装修有中庭，其中成就了电梯，左证他我方的不雅察分析，“像香港大火的建筑中庭就有三部电梯，中空的电梯井形成了一个从下而上的通谈，从而激发了二次烟囱效应，火烧得更旺了。”
韩新很无奈，一朝火势全面扩散，传统解救决策往往难以生效。“咱们老例制定的消防预案，多是针对高层建筑里面激发的失火。”韩新说谈，唯有将火势独揽在既定的“防火分区”内，才能精确部署消防力量，驱散高效解救。
跟着失火的限度加重，里面的自救庸碌难以生效。
上海新期间城市安全与济急护士商讨院首席群众孙建平永远眷注老旧高楼的风险。他指出，高层建筑又分为大厦（办公楼、旅社等）和住宅。按照建筑假想与消防递次，高层大厦里的房间与寰球区域必须装配自动喷淋系统，在火情发生后喷洒水雾，但多数高层住宅并莫得装配自动喷淋，只是有消防栓。
相似左证表率，唯有百米以上的建筑，才必须在每50米的高度成就一个隐迹层。“也等于高层住户的诺亚方舟。”韩新说，每个高层住户在这里能有至少一平素米的面积避险，暂时不会受到火势的奏凯冲击，恭候消防东谈主员的抵达。
他和孙建平不雅察到，在一些昔时的失火事故中，许多住户阑珊自救的意志。部分失火事故的拜谒自满，一些低层住户就在原地等着消防队的到来，还有住户听到火警警报之后，仍然聚在通盘打麻将。
韩新叹了语气，即便住户互助，消防解救仍存在客不雅局限。
高层建筑在验收时，自然配备有消防车的登高操作场面，且建筑之间至少相隔13米，保障消防车辆功课，但“现时的消防云梯车辆普遍只可达到55米到60米的高度”。韩新说，其中不啻是造价的问题，更多时候云梯要爬得够高，车辆也就越重，占大地积随之增多。建筑区莫得办法为它开辟一块更大的所在。“消防车进得来、停不下”。
孙建平补充，现时在个别超大城市，会备有一到两部一百多米的消防云梯。“这些消防车是开不进一些小区通谈的。”孙建平说，在许多狭隘的小巷，还需要用助动车载着消防云梯进去。一些高层建筑自然成就了实足宽的消防区域，但私家车越来越多，挤占了这些空间。
“咱们在结构假想时，要确保建筑的耐火极限，在至少2.5至3个小时的大火中不会坍弛，预留出实足的逃生时刻。”江乔说谈，结构抗火，成了大火中临了一谈防地。
脆弱与滚动
刘煜感受到，这些老去的建筑靠近的，早已不啻矫正的风险。
在他和杜超的不雅察里，在一些建于2000年以前、尤其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成的高层大厦中，许多消防设施仍是老化，消防栓打不出水，用于疏散逃生的楼谈里堆满杂物。个别建筑致使莫稳妥代化的消防设施，唯有家庭私用的水管。施工队只可临时拉水管，致使租借一辆消防车备用。
“一般来说，消防拓荒的使用寿命不会朝上20年。”韩新感概，老旧建筑在消防的假想时，压根预估不到改日会出现多样万般的家用电器、施工厂景，而各种拓荒的老化进一步增多了危境泉源。
但寰球设施的升级永远是一笔经济账。
韩新提到，100米是建筑消防标准的“分水岭”，朝上250米的高层建筑，消防设施决策更是“一楼一议”。现存许多高层住宅缔造王人独揽在100米的红线以下，淌若要进步到百米以上的消防标准，楼板的耐火等第就要进步，每一层的楼板厚度随之增多，很少有开发商答应付出这笔朝上千万元的本钱。
刘煜发现，消防设施的进步常常莫得包含在矫正的条约里，由社区物业进行崇敬护士。“高层建筑矫正之前王人会预先对施工风险进行识别，由缔造单元郑重，淌若风险很大，最佳由牵头单元给住户安排其他临时住处。”杜超说，答应花这笔钱的名堂也并未几见。
然则这些老楼里，往往藏着更脆弱的东谈主。
一位济急护士从业者看见，在一些老旧建筑里，燃气的橡皮管王人在老化，许多住户却是茕居的老东谈主。他们的感觉相对眇小，难以闻到自然气清楚时产生的臭味。
2010年后，一些高层失火事故在国表里不时发生，其中英国伦敦的格伦费尔公寓大火至少形成了80东谈主弃世。国内的权衡部门找到行业内的群众，但愿了解这些事故对国内高层建筑护士的警示。
在孙建平看来，比起材料、技艺的升级，更报复的是不雅念的滚动。
他曾主办过一些高层名堂的缔造。“其时在群众眼里，建筑越高越好，这是大城市的象征。”孙建平坦承，设偶然存在许多先天不及、难以猜测的问题。
直到事故的劝诫让行业中的更多东谈主意志到，“比起城市发展多快、多大，唯有发展得越好，城市中的风险才会裁减。”
许多寰球做事渐渐出现。上海联系部门运转通过每年政府的实事工程，让燃气公司给老东谈主们更换管谈，每年为50万户科罚问题，尔后又给这些老东谈主加装了煤气清楚的报警器，以每年10万户的速率鼓励。
韩新曾参与城市发展盘算中消防板块的编制责任。他发现，早年的消防盘算中，统共工程与愿景的中枢王人离不开精确的本钱核算，如今，盘算的重心已转向明确工程的社会功能与安全底线，一些紧要寰球安全做事不再被简单视为“需要度德量力的本钱项”。
香港消防处：已完成熄灭规律 后续将全力解救。 图源央视
日常的准则
然则在许多东谈主眼中，一时的警觉远远不够。
刘煜看到，大火之后，检验变得更邃密了。木料莫得实时算帐、现场堆放参差，他得反反复复督促工东谈主整改。整改完拍张相片还不够，或许是AI生成，得再回现场搜检。
他和杜超也会消沉，在更久的日常中，安全员是一份令东谈主心累的行状。
“施工的观念是安全第一、防御为主，是全员安全坐蓐连累制，追责会落到每个东谈主头上。”杜超惊羡。
他眼看着，跟着行业的岑岭昔时，身边一些小的建筑公司收入越来越少，不得不削减岗亭。原先只郑重安全护士的专职安全员，如今也兼顾物质、行政责任，很难十足专注于安全巡查的岗亭，常常是一岗多责。
本年9月，杜超看到住建部印发了新文献，明确专职安全坐蓐的护士东谈主员将践诺企业委派制。也等于说，安全员将奏凯对企业郑重申报，不再接纳名堂司理的调查。文献也递次了专职安全员的数目。他理想着，等来岁递次落地，连累与权柄的均衡不再是一件难事。
孙建平仍在建议，能否将风险护士前置，变成一种更日常、更永久的方法。
他铭记，数年前他际遇一位地级市提醒。对方不明，咱们平时其实责任作念得好多，通常动不动就要检验，“为什么一到出事的时候，脑子还会一派空缺？”
孙建平坦言，许多时候其他地区的劝诫，很难照搬到我方的城市。更多时候行业应该反想，土产货问题出在那儿，怎样去科罚？“莫得摸排过土产货的情况，心里是莫得底的。”
他提议，应建立高层建筑消防信息的实时数据档案，包括建筑原材料及阐扬、易发生火情的电器使用情况、消防拓荒护士情况等，监管部门之间驱散信息互享，并为其中的老年东谈主等特别群体配备好防护面罩，培训他们怎样使用。
比如英国建立了“金线”信息护士系统，通过立法强制条款高层建筑的郑重东谈主，纪录建筑从假想施工到运营崇敬全人命周期的细节。一朝发生失火，消防员不错通过出动拓荒即时了解建筑里面构造、潜在风险点和消防设施位置，制定更灵验的解救、熄灭计谋。
孙建平补充，针对矫正工程的特别风险，需要愈加精细化的护士方法：可在狭隘老旧小区中成就袖珍消防特勤站用于快速反映；淌若本钱有限，矫正应该分片区进行，分批安置住户。
在日本与新加坡，部分城市引入了高楼保障机制，由保障公司预先筛选施工方安全天资，并在保障条例中明确递次建筑权衡单元的日常崇敬与消防演练连累，蜕变政府全面兜底的低效护士方式。
12月4日召开的上海市政府常务会议部署加强高层建筑消防安全防御责任，条款系统进步高层建筑熄灭解救和自防自救才调。其中提到，要聚焦“长久立”，常态长效强化内容安全，完善轨制体系，推动高层建筑消防安全护士表率化、标准化。
“劝诫是贵重的。”韩新惊羡，“只是在事故发生后反复说起莫得太多真义，如故要融入到常态里，变成一种日常的准则。”
（文中刘煜、杜超、江乔为假名）
